森政弘
Mori Masahiro

工学博士(东京大学),日本东京工业大学名誉教授。历任东京工业大学制御工学科教授、日本机器人学会会长,是日本自动化和机器人工学领域领军人物,创办了日本机器人大赛,获得日本政府颁发的紫绶褒章、三等旭日中绶章。

江晖
Jiang Hui

中山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日本东京大学博士(跨领域信息学),日本爱知大学国际问题研究所客座研究员,专业方向为传播学、社会心理学,具体研究领域包括跨文化传播、媒介使用行为与效果研究、中日媒介比较研究等,发表相关专著译著三部、论文十余篇。

2021-0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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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文明

改编 首发

当面对那些被精心设计成人类外观的机器人时,总让人感觉哪里不对劲,时有“令人熟悉”的、“不自然”的、“奇怪”的感觉。

半个世纪前的1970年,日本机器人学家森政弘(Mori Masahiro)发表了《恐惑谷》一文,就人类在面对类人机器人时可能出现的心理反应提出了自己的假设;并借助数据,制作了“亲和感”和“(拟人)相似度”的函数。此后的几十年里,机器人技术及相关研究领域的发展日新月异。直到美国机器人学家卡尔·麦克多曼(Karl MacDorman),在2005年和2012年两次将这篇随笔译成英文后,引发了国际学术界“迟来”的关注。


关于“恐惑谷”理论本身,我并没有特别的变化或者需要补充的地方。


江晖:关于“恐惑谷”理论的诞生与变化。您在1970年发表了该理论,但是在之后的五十年间,机器人技术飞速发展,尤其近年AI技术的成熟预计将给机器人领域带来质的飞跃,对于该理论您是否有认知上的变化或者进一步的理论推进?例如智能机器人可能在思维和情感上以更快的速度接近人类,您认为在这个方面是否也存在“恐惑谷现象”,又该如何应对呢?

森政弘:关于这个理论本身我并没有特别的变化或者需要补充的地方。只是有许多当初完全没有预想到的领域也对该理论表示了认可,令我非常吃惊。因为这个理论最初仅是关于机器人外观设计的一个构想,但是现在如电影和心理学等领域也显示出了极大的关心。也正因为是关于外观的理论(当然脸部设计是最重要的问题,但如义肢等部位的设计也是息息相关的),因此如果AI只是一个机器盒子的话那自然就不相干,但如果与其外观有关联的话,那必然是会存在“恐惑谷现象”的,但应对方法要视具体情况而定。


“恐怖谷”VS“恐惑谷”:哪个翻译更接近“不気味の谷”?


江晖:关于“恐惑谷”的含义。您当初为何选择“不気味”这个形容词来命名这个理论?这个词在汉语中长久以来翻译为“恐怖谷”,强调可怕和惊悚,近年来有人使用“恐惑谷”,更侧重于接受者的疑惑、不安甚至害怕的感觉,您认为哪一种更为恰当?

森政弘:我认为“恐惑谷”的说法与“不気味の谷”的意思更为接近。


有人将您的观点,和延齐和弗洛伊德的观点联系在一起,对此您有什么看法?


江晖:关于“恐惑谷”理论的评价。日本国内对于该理论的接受情况如何,您是否听到过质疑的声音?相比日本国内,海外尤其欧美近十年来对该理论的反响更为热烈,如何看待这个反应的时间差与地域差?网络上有人将您的观点和延齐(Ernst Jentsch)和弗洛伊德的观点联系在一起,对此您有什么看法?

森政弘:关于这个理论在日本国内并没有听到质疑的声音,大家都有一种“原来如此”、恍然大悟的感觉。并且还有人表示“恐惑谷”是“一个非常重大的发现,凭这个发现本身就可以成立一个学会了”。

有个别美国学者提出“uncanny”这个词是弗洛伊德在论文或是书中使用过的,质疑我是不是参考了相关见解,对此,2013年秋天,IROS2013(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Intelligent Robots and Systems)特别组织召开了一个专门的论坛,名为“再论恐惑谷:致敬森政弘”(The Uncanny Valley Revisited: A Tribute to Masahiro Mori)。在这个论坛上,来自世界各地的机器人学者一致认为我并非是复制模仿,至此以后“恐惑谷现象”就普遍被认为是森政弘的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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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态动态“恐惑谷”比较示意图(江晖在原图基础上译制)


结合“恐惑谷”理论,请您给中国机器人领域的研究和发展提一些建议?


江晖:关于“恐惑谷”理论的应用。您如何评价现在日本机器人领域的发展以及未来机器人技术的发展方向?该理论近年来被广泛应用到如游戏、电脑动画制作,甚至美容等其他领域,您是否关注过?结合“恐惑谷”理论,能否请您给中国机器人领域的研究和发展提一些建议?

森政弘:现在日本的机器人技术发展非常广泛,无论公立还是私立的工科类大学几乎都在进行机器人的相关研究,不过其中一个理由我认为是为了“吸引学生”。

“恐惑谷理论”在这些领域的应用一开始确实大大出乎了我的预料,但是其实所有的领域都息息相关。但我个人并没有特别关注的领域,对相关领域没有做详细的调查,我想大家一定有很好地应用吧。或许你会觉得不可思议,我现在其实对机器人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也不很关心。因为我今年己经九十三岁了,机器人的事情就交给弟子和其他学生们了,而我自己有更为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关于地球和人类的共存。

跨越“恐惑谷”是极为困难的事情,因此我还是建议应该采用在到达谷峰之前的设计,既安全又经济。


而在日本,大家普遍的想法是“机器人是协助大家劳动的重要伙伴”。欧美则明显不同。


江晖:关于与机器人的“共存”。有人提出“科学的本质是质疑,而宗教的根本是相信”,您是如何处理科学与宗教这两个看似不易协调甚至矛盾的事物?例如西方近年出现了“AI和机器人威胁论”,而在日本人机和谐的认识比较普遍,有人认为这与基督教和佛教、神道的背景差异有关,您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的?

并且随着智能机器人的不断发展,机器人有可能并且已经在一些领域成为人们生活、情感的伴侣,请问关于未来“人机共存”的理想状态,您是否有更具体的建议?

森政弘:我认为应该是佛教的影响,而不是神道。把事物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待是必须的条件。如果看作是“两个”对立的、或相对的部分,那必然会造成无解的矛盾,令人非常痛苦。而欧美就显示出比较强烈的这种倾向。

例如,阿西莫夫(Isaac Asimov)提出的“机器人工学三大法则”中的第一条就是“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这种看法实际就已经是做了“两种”的分类。

而在日本,大家普遍的想法是“机器人是协助大家劳动的重要伙伴”。并且,在尊重机器人的同时,也不失去自我的主体性,这才是佛教的精髓所在。在中国古代唐朝僧人临济禅宗的语录《临济慧照禅师语录》中,“随处作主立处皆真”这句话就出现了两次。

所以我认为人类与机器人之间诞生的全新的、理想的“共存”关系,是人类向机器人学习,以机器人为师,“向机器人表示尊敬”。

因此,即使只是在写文章的时候,
“人类与机器人”——这种写法我不喜欢;
“机器人与人类”——这样就很好。

不太全面,以上是我的回答。

新冠肺炎令全人类面临着生死存亡的重大危机。日本也从昨天开始针对新冠肺炎的感染扩散情况发布了“紧急事态宣言”。

请多保重。

2020年4月


孙艺萌「睿ⁿ」 | 编


因为语言习惯等问题,英译版在表述和图表上相较原文做了一定程度的调整。鉴于此,中山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江晖于2020年2月2日获得森政弘的许可,首次将原文译为中文,本篇即为当年4月就相关问题对森政弘进行的书面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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